这首诗是《长短句集》中广受赞誉的作品。Fraenkel 称它为“完美 之作”,情感深挚,语言优美,巧妙地将不同传统的元素融为一体。Wickham 和 Moore 认为,此诗和《颂诗集》第 1 部第 9 首一样,都受到了古希腊诗 人阿尔凯奥斯(Frg. 34)的影响。这篇作品表面的主题很清楚,属于宴饮诗传统,表达了及时行乐的思想,但作为样例(exemplum)的阿喀琉斯神 话却赋予它复杂的内涵。作品的直接场景是在冬天的暴风雪中,贺拉斯劝朋友在宴饮中忘却生命的忧烦,嵌入的场景是半人马兽刻伊隆(Chiron) 在学生阿喀琉斯离开他之时劝告他不要去想将战死特洛伊的预言,而要在美酒中享受今天的欢乐。阿喀琉斯的悲剧命运似乎与宴饮诗的欢乐气氛产 生了冲突,以致 Commager 等人认为,作品的意义是分裂的。Lowrie 认为,正是双层结构之间的张力让作品的质地更致密,意义更丰富。他指出,作品的体裁元素非常复杂,格律与阿齐洛科斯(Archilochus)的短长格诗歌 有关联,宴饮的场景与吟唱诗(melic poetry)和铭体诗(epigram)建立了 联系,阿喀琉斯的故事带入了史诗元素(荷马的《伊利亚特》),刻伊隆的劝诫又有说教诗(赫西俄德的 Cheironos hypothekai)的影子,所有这些元素都统摄于宴饮诗的框架中。刻伊隆的歌从结构上对应着贺拉斯的歌,从 内容上看,贺拉斯的歌信息隐晦,刻伊隆的歌信息显明。为了适合宴饮诗的框架,贺拉斯对刻伊隆和阿喀琉斯的传统都做了改造。在赫西俄德的作品里,刻伊隆劝诫的重点是敬重神,敬重父母,而在这首诗里,他传达的信息与宴饮传统一致,就是不要为将来忧虑,而要及时行乐。在《伊利亚 特》 (9.410-416)中,阿喀琉斯还有选择的余地:要么夭亡而获得永恒的 名声,要么安享平静长寿的生命。而在这首诗里,贺拉斯和前辈卡图卢斯 (《歌集》第 64 首)一样,突出的是阿喀琉斯不可避免的死亡命运。这种 注定的悲剧感反过来强化了及时行乐的逻辑:如果预知自己将战死特洛伊的阿喀琉斯都能在美酒中获得安慰,我们这些更幸运的人,有什么忧愁不 能用酒浇灭呢?另一方面,主导作品前半部分的是一种谨慎的乐观,阿喀 琉斯故事的引入却为作品涂上了阴郁的底色,让这首诗的情感层次更丰富。 有些论者试图在作品富于暗示的景色描写和欲言又止的情感表达中寻找当时政治事件的蛛丝马迹。Kilpatrick 在对比了普鲁塔克的历史记述和作品中的相关描写后指出,这首诗可能创作于腓立比战役(公元前 42 年)前的军 营里,诗中的“你”是共和派军队的将领卡西乌斯(Cassius)。卡西乌斯 在战役前预感到自己会死,但仍勇敢奔赴死亡,与阿喀琉斯有相似之处。 如果这样,诗中暴虐的天气或许象征着罗马的内战,所谓忧虑也不只是个人的烦恼而已。本诗格律是 The Second Archilochian Strophe(参考引言的 “格律简介” ),两行一节。译文采用每行六顿模仿原诗节奏,以 ABAB 的格式押韵,后两行采用双行押韵。
第 1 行 Horrida tempestas,“恐怖的风暴”。caelum,“天空”。contraxit,“收紧、压缩”,形容黑云盖顶的压抑感。imbres nivesque,“雨雪” 。
第 2 行 deducunt,“拽下、拉下”。Iovem,“朱庇特”,这里指上层天空(aether)。 Wheeler 指出,古人相信雨是空气融化变成的。nunc...nunc,“时而……时 而”。mare,“海”,silüae(=silvae),“森林”,这里是三音节。
第 3 行 Threicio(=Thracio,色雷斯的)修饰 Aquilone(北风),夺格与动 词 sonant(呼啸、咆哮)配合。sonant 主语是 mare 和 silüae。Lowrie 提醒 我们注意,这里的景物描写涉及古希腊宇宙论中的三种基本元素:地(体 现为森林)、风、水(海和雨),朱庇特还经常被视为第五元素——以太 (aether)的象征。所以,贺拉斯或许有意将具体的天气塑造成某种普遍情 境的象征。Rapiamus(抓住),表示劝诫的虚拟式。关于 Rapiamus 的主语 “我们”和 Amici 的拼写,学界有争论。多数版本中,Amici 作 amici,是 对复数朋友的直接呼告,但第 7 行中 Cetera mitte loqui 的劝告无疑是针对 单个的人(mitte是单数命令式),因此Bentley把amici改成单数呼格amice, 但按照常规,宴饮诗应该写给某个特定的人,所以这个改法更不理想。 Housman 指出,古罗马有个现成的名字 Amicius(阿密丘),其呼格正好是Amici,于是将 amici 变成大写。我采用了他的改动。因为如 Lowrie 所说, 这样既满足了宴饮诗的形式要求,又通过这个名字凸显了宴饮诗的一个传 统主题——友谊。如果宴饮现场的朋友只有 Amicius 一人,那么“我们” 自然指贺拉斯和他,也即是分置第 6 行首尾的“你” (Tu)和“我”(形容 词 meo 所隐含的)。
第 4 行 occasionem,“机会”。de die,Wickham 指出,这个短语通常意为 “从一早开始”,这里的意思可能是“趁白天结束之前”。dum,“当……时 候”,暗示此状态不会长久。virent,原义是“呈现绿色”,这里指年轻强壮。 genua,“膝盖”。
第 5 行 decet,“合适、应当”,无人称动词。“合适” (decorum)是贺拉斯 美学的核心。obducta(布满皱纹的)修饰 fronte(额头),词源上的联系让 我们想起第 2 行的 deducunt。solvatur(松开、解放)是表示劝诫的虚拟式, 主语是 senectus(老年)。Lowrie 评论道,能将“老年”从额头松开,表明 “老年”只是一种心态。Wickham 把 senectus 解释为“老年的印记” 。Wheeler 援引古罗马 Porphyrion 的注释,指出此处的 senectus 意为“悲伤、忧郁”, Chase 也这样认为。
第 6 行 vina(葡萄酒),命令式动词 move(开酒、取酒)的宾语。 Torquato...consule...meo,表示时间的独立夺格,“我的托夸图任执政官之 年”。古罗马执政官任期一年,可方便地用来纪年。托夸图(L. Manlius Torquatus)于公元前 65 年任执政官,正是贺拉斯出生之年。pressa(酿造) 修饰 vina。这里贺拉斯顺带拓展了诗歌的时间深度。
第 7 行 Cetera mitte loqui,“别谈论其他事”。mitte(放弃、停止)和异相 动词不定式 loqui(说)连用。deus,“神”。haec,“(这些)烦恼”。cetera 和 haec 的模糊措辞或许指向某些难言的政治话题。fortasse,“或许”,表达 了一种不确定的希望,Lowrie 提醒我们对比第 15 行的 certo subtemine Parcae(命运女神用确定之线)。benigna(好的)修饰 vice(补偿),夺格 修饰动词 reducet(带回、恢复)。
第 8 行 in sedem,“回到(原来的或更好的)位置(或状态) ”。Nunc,“现 在”,在短暂回顾过去和展望将来之后,焦点重新定在此刻。Achaemenio 修饰 nardo,“波斯香膏或香油”,夺格与动词 perfundi(抹满)配合,形容 词 Achaemenio 由 Achaemenes(传说中波斯王朝的创建者)变来。
第 9 行 iuvat,无人称动词,“令人愉悦”。fide Cyllenea,“希腊里拉琴”, 里拉琴来自希腊的居莱内山(Mt. Cyllene),因为它的发明者赫耳墨斯在那 儿出生,工具夺格,与动词 levare(减轻、释放)配合。
第 10 行 diris...sollicitudinibus(可怕的忧虑),与动词 levare 和宾语 pectora (胸膛)配合。
第 11 行 nobilis...Centaurus,“尊贵的半人马”,指刻伊隆,他居住在佩里昂 山上,众多希腊英雄都出自他门下,著名的是伊阿宋和阿喀琉斯。ut, “正如”。grandi...alumno,“杰出的学生”,指阿喀琉斯,与格和动词 cecinit (吟唱)配合。
第 12 行 Invicte,呼格,“不可战胜的人”,阿喀琉斯以勇武著称,而且全 身除脚踵外枪不入。然而接下来 mortalis(凡人)和 dea(女神)的并置, 突出了他终将一死的命运。dea(女神)和 Thetide(忒提斯,阿喀琉斯之 母)是同位语关系,都是夺格,与过去分词的呼格 nate(出生)配合。nate 修饰 puer(男孩)。
第 13 行 te 在行首,有强调之意。manet,等待,Assaraci tellus,阿萨拉科 斯(Assaracus)的土地,指特洛伊,阿萨拉科斯是埃涅阿斯的高祖,因此 这样的说法也顺带呈现了罗马与特洛伊的关系。quam 引导定语从句,先行 词是 tellus(阴性或中性名词)。frigida(冰凉的)修饰 flumina(水流),parvi 修饰 Scamandri,“小的斯卡曼德河(Scamander)” 。
第 14 行 findunt,“分开” 。lubricus,“滑动的、迅速流动的”,但也可能意 为“不可靠的、危险的”,修饰 Simois(西莫伊斯河)。西莫伊斯河和斯卡 曼德河都流经特洛伊。贺拉斯选择的两个形容词 frigida 和 lubricus 都有不祥的味道。
第 15 行 tibi,表示影响对象的与格。reditum,“返回之路”。certo subtemine “确定之线”,工具夺格修饰下一行的 rupere,指希腊神话中三位命运女神 (Parcae)纺织命运的纱线。这里的措辞无疑让人联想启卡图卢斯《歌集》 第 64 首中命运女神关于阿喀琉斯未来的吟唱和“纺锤们,继续转动,编织经线纬线”(currite ducentes subtegmina, currite, fusi)的叠句。
第 16 行 rupere(破坏、摧毁)的主语是 Parcae,动词的完成时态表明在事 件发生之前,结局已经不可更改,rupere 让人联想起命运之线的断裂和阿 喀琉斯暴烈的死亡。mater,“母亲”,指海神忒提斯,受 caerulea(蓝色的、 与海有关的)修饰。domum...revehet(带回家)。
第 17 行 Illic,“那里”,指特洛伊。omne malum(所有的不幸)是将来命 令式 levato(减轻)的宾语。vino cantuque,“酒与歌”,工具夺格。根据《伊 利亚特》 (2.9 和 2.186)的描述,这正是阿喀琉斯所做的,当阿伽门农的使 者到达阿喀琉斯的帐前时,他正在饮酒作乐。
第 18 行 属格 deformis aegrimoniae(可憎的痛苦)修饰 dulcibus adloquiis(愉快的、给人慰藉的谈话),意义上相当于宾语,adloquiis 含有劝慰、鼓 励之意。这首诗本身便扮演了这个角色。dulcibus adloquiis 也是工具夺格, 和上一行的 levato 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