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是写给一位名叫庇拉(Pyrrha,可能是虚拟的角色)的女子。 如果我们相信贺拉斯,那么庇拉正在引诱一位少不更事的男孩,她的险恶 用心注定让那男孩遭受顶之灾,贺拉斯自己也曾被她迷惑,幸好及时逃脱 了她的魔掌。诗歌中你、他、我三人称的复杂关系可能受到了卡图卢斯《歌 集》第 51 首和萨福(Fr. 31)的影响。Lyne 和 Putnam 相信,诗歌的抒情 主人公只是暂时比那位男孩高明,那位男孩终也会明白庇拉的薄幸。 Pöschl、Davis 和 Fredricksmeyer 却相信,他永远也不会醒悟。Davis 认为 贺拉斯对那位男孩很轻蔑,Hoppin 却读出了同情。Sutherland 提出,我们 不应轻信诗歌的抒情主人公。贺拉斯在诗中使用了高明的修辞控制技巧。 对庇拉使用的第二人称和对第三人称男孩的密切关注在前三节掩盖了第一 人称的“我”的情感反应。到了第四节,我们突然明白,前面三节中男孩 的经历也是“我”的经历。男孩此时沉醉爱情的快乐和未来遭受背叛之后 的痛苦“我”也曾体会过。“我”对庇拉和男孩爱情的关注说明,“我”并 不像宣称的那样超然。正如庇拉表面的单纯欺骗了“我”和那个男孩,贺 拉斯这首诗表面的冷静也欺骗了读者。Sutherland、Pöschl 和 Santirocco 还 提出,这首诗有诗学的象征意义。男孩和“我”的双重视角代表了抒情诗 人作为经历者和创作者的双重身份,两人的距离也暗示了从生活经验到艺 术经验的转换。Putnam 分析了诗歌的意象(尤其是第一节),发现死亡始 终是这首诗的潜主题,直到第四节才浮出水面。Brown 分析了全诗严密的 结构。作品中一共有五个句子,中间是很长的感叹句(5-12 行,从 Heu 到 fallacis),之前是两个疑问句,之后是两个陈述句,如果我们把两个陈 述句分别看成两个疑问句的回答(1 对 5,2 对 4),就会发现诗歌的一个隐 蔽层面。第 1 句和第 3 句的从句关注现在,第 5 句和第 3 句的主句关注未 来。第 3 句的主句结构上一丝不苟,表现了未来悲剧的必然。第 3 句的从 句部分却是碎片化的,表现了此刻幸福的不稳定根基。“名词+形容词+夺 格”的结构在三个位置的重复,puer perfusus liquidis odoribus(1-2 行), aequora aspera nigris ventis (6-7 行)和 paries sacer votiva tabula(13- 14 行)分别对应于幻想、现实和劫后余生三个阶段。Levin 指出,诗中有 两条线索,一条从第一节往后,指向未来,是预测;一条从第四节往前, 指向过去,是回顾,两条线索交汇于 2-3 节。Moore 说,此诗的语言到了 完美无瑕、一字不易的程度,即使拉丁文和英文都臻绝境的弥尔顿,译文也远逊原作。Nisbet 和 Hubbard 说,这首诗并不以真挚的情感取胜,它的 佳处在于机智、文雅和克制。本诗格律是 The Third Asclepiadic Strophe(参 考引言的“格律简介”),四行一节。译文采用前两行六顿、后两行四顿模 仿原诗节奏,以 AABB 的格式押韵。
第 1 行 quis(什么样的)和 gracilis(消瘦、苗条)修饰 puer(男孩),multa (许多)修饰 rosa(玫瑰),te(你)指第 3 行提到的庇拉(Pyrrha)。值得 注意的是,te 被 gracilis...puer 和 multa...rosa 两层结构包围,形象地表现了 她的空间位置和在男孩心中的位置。关于 multa...rosa,学者有不同的理解。 一种解释是头戴玫瑰花环,如西塞罗文中的 potare in rosa(De Fin. 2.20) ; 一种是玫瑰花床,如塞涅卡文中的 in rosa iacere(Ep. 36.9);Garrison 等人 认为它是指一个精心布置的山洞,挂满了玫瑰花。
第 2 行 perfusus(洒满)修饰上一行的 puer,liquidis...odoribus 是与 perfusus 配合的夺格,指男孩洒的香水。urget 意为“催促”,这里指男孩追求庇拉, 这个词和表示强调的前 per 都表达了男孩的急切和庇拉的故作矜持。 Vessey 指出,urget=urget ad coitum,是“求欢”的委婉语。他还强调,在 古罗马语境中,这位男孩的“苗条”和大量使用香水的做法都会让人感觉 女性化。
第 3 行 grato(令人愉悦的)与 antro(洞穴)分置 Pyrrha 的两边,又是一 幅文字图画,形象地表现了庇拉在洞中。Chase和Moore指出,希腊词Pyrrha 是贺拉斯杜撰的名字,意思是“有棕色头发的”。这里的洞穴不大可能指野 外的天然洞穴,而是花园中仿洞穴的屋子或凉亭。Vessey 认为,整个第一 节都有浓厚的情色氛围。
第 4 行 cui 是表示目的的与格,“为谁?”religas 指把头发挽起来,固定成 某种形状。flavam(金黄色)修饰 comam(头发)。Putnam 指出,在尸体 上撒玫瑰之类的花、给尸体浇上香水都是古代火葬时常见的习俗。他引用 了普罗佩提乌斯(1.17.21-24,2.13.29-32)、维吉尔(Aen. 6.884)和 Ausonius (Epitaph. 31. 1-4)等人的作品为证。因此,这里爱的场景下或许潜伏着死 的威胁。
第 5 行 simplex,“简单”,这里指不化妆、无装饰。Garrison 指出,古罗马 人偏爱金黄的头发,因为在意大利比较罕见,奥古斯都时期由于皇帝宣扬 道德上的自我约束,罗马流行简洁的发式。munditiis 指一种整洁的雅致, 作 simplex 的方面夺格(ablative of aspect)。有意思的是,simplex 从词源 看是“单层”,而 munditia 却用了复数,所以 Garrison 说,munditiis 或许暗示庇拉并不像她看上去那么“简单”。至少在表面上,庇拉的高雅趣味让 男孩的反复准备和精心打扮相形见绌。Heu,哀叹词。fidem(信心、承诺) 的形容词隐含在 mutatos(改变、违背)里,就是 mutatam,为避免重复省 略了。fidem mutatam 表示“违背承诺、变心”。Quotiens,“经常、多少次”, Davis 理解为男孩会反复犯同样的错,Sutherland 认为应当指他为同一次错 误(庇拉的背叛)反复懊悔,甚至可以理解为,他在贺拉斯心目中,并不 是具体的人,而是庇拉所有牺牲品的代表,quotiens 意味着这样的欺骗将 会反复上演。
第 6 行 mutatos...deos,指神改变了心意,不再庇佑祷告的人。deos 和上一 行的 fidem 都作 flebit(哭泣)的宾语,隐含的主语是前面提到的男孩。flebit 的将来形时态表示从这里开始是对未来的预测。aspera(凶险、严酷)修 饰 aequora(海)。
第 7 行 nigris(黑色的)修饰 ventis(风)。Moore 认为 nigris 是移就格, 本是形容海因为风吹来的乌云而变暗。但我认为,“黑风”形象地描绘暴风 雨前的海面,无须解释成移就格。Vessey 指出,将女人比作大海的传统至 少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塞墨尼得斯(Semonides)。
第 8 行 emirabitur 是异相动词 emiror(惊愕)的将来时,前 e 极言程度 之重。insolens(不习惯)修饰隐含的主语——男孩。他就像第一次出海的 水手,完全没领教过大海的险恶,因而极度震惊。Vessey 认为,insolens 不应理解为它的原义,而应选择它常用的意思“傲慢、得意”,并且是指 男孩现在的状态,与 emirabitur 形成对照,否则就如 Bentley 所说,和第 5 行的 quotiens 相矛盾了。另外,在所有拉丁语文献中,这是 emirabitur 出 现的唯一例子,Bentley认为古代抄本有讹误,emirabitur应该是ut mirabitur, 这样就把这一行变成了强烈的感叹:“他将怎样惊叹……!”
第 9 行 qui 的先行词是上文 flebit 和 emirabitur 的隐含主语,也就是第一节 提到的男孩。nunc(现在)突出了男孩此时的甜梦和未来灾难的对比。te (你,指庇拉)是夺格,和动词 fruitur(享受、喜欢)搭配。形容词 credulus (相信、轻信)修饰主语。aurea 修饰 te,也是夺格,由名词 aurum(黄金) 变来,表示完美无瑕,荷马常用对应的希腊语词形容阿芙洛狄忒。
第 10 行 vacuam 和 amabilem 修饰省略的宾语 te。vacuam,“空缺的、未占 的”,此处意思是心中没有别人。amabilem 带有动词 amo 的主动味道,意 思是“爱他的”,Vessey 认为它是被动的,意思是“可爱的” 。
第 11 行 形容词 nescius(不知道、没意识到)有动词意味,与属格 aurae fallacis(欺骗的风)搭配。“欺骗的风”暗喻庇拉,与前面海的比喻相关联。
第 12 行 Miseri(可怜的人),省略了动词 sunt 和 quibus 的先行词(illi 之 类)。这里突然从单数变为复数,说明成为庇拉牺牲品的人有很多。quibus 是与格,“对他们来说,在他们眼中”。也可把 Miseri 理解为呼格,如果那 样,Miseri 到下一行 nites 部分就不能独立成句,nites 后面就应该改为冒号。
第 13 行 intemptata,一些版本作 intentata,意思相同,“未尝试过的”,nites 的主语仍是庇拉,nites 意为“闪光”,这里延续了上文大海的比喻,形容 风平浪静时大海在阳光下闪烁的样子。庇拉的魅力就如同此时的大海。 Putnam 发现,贺拉斯诗中 nites 和同源词常代表危险的、将人引向毁灭的 炫目美丽,庇拉的名字、“金黄的头发”、第 9 行的“黄金”和这里的 nites 共同构成了一个意象群。Me(我)是宾格,充当第 15 行不定式 suspendisse 的主语。tablua(图画)与 votiva(献祭的)呼应,作动词 indicat(表明) 的手段夺格。Me 放在句首(拉丁语句子重要的位置)强调了“我”与 其他人(puer 和 Miseri)的不同:“我”逃脱了。但在另一个层面上,也突 出了“我”和他们的相同:“我”也被她骗了,我也受到了伤害。tabula 在 拉丁语中常指写字用的蜡板或者其他扁平的用于书写的材料,古代地中海 的水手遇到沉船事故时向海神求救,如果获救,就要向海神涅普顿或者其 他海神献祭表示感谢,祭品是一幅描绘沉船情形的图和被海水浸透的衣服。 sacer(神圣的)修饰 paries(墙),“神圣的墙”指岸边的海神庙/祠的墙。
第 14 行 votiva 是从动词 voveo(献祭、许愿)变来的形容词。uvida(湿 透的)修饰第 16 行的 vestimenta(衣服),作下一行 suspendisse(悬挂) 的宾语。
第 15 行 potenti(强大)修饰 deo(神),与格,和 suspensisse(悬挂)搭 配。
第 16 行 potenti 和属格 maris 搭配,表示“掌管海洋”。Zielinski 在 1901 年提出 deo 应当改成 deae,因为维纳斯既是爱神,也是海神,从而将诗歌 的主题和意象完美地统一起来。Campbell 和 Nisbet 也赞同他的观点。但 Fredricksmeyer 提出了两条反对意见。第一,诗中的“我”逃脱海难意味 着摆脱庇拉的控制,维纳斯的职司从来不是拆散爱的关系。第二,“我”将 庇拉比作海,诗中的男孩意识不到庇拉身上体现的海的特性,所以没有神 庇佑他,“我”之所以能够幸存,是因为知道哪位神能够压制海,这样一种 与女人对抗的力量不可能到维纳斯女神那里去找。Hoppin 根据后一节的 措辞和此诗的强烈图画感推测,贺拉斯这首诗可能有意模仿了当时流行的 祭献铭体诗(dedicatory epigrams)。这种诗往往和图画一起献给神,诗中 会描绘图的内容,讲述为何感谢神,甚至可以向画中人物发问,并提供一些背景信息。按照这种传统,图中的内容应当是献祭人的亲身经历。如果 Hoppin 的推测成立,那么“我”与“男孩”之间的同一关系就很清楚了, “男孩”就是过去的“我”,在庇拉反复无常的爱情之“海”中遇险,蒙神 搭救,死里逃生,所以在此向神表示感谢。